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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核與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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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章 核與愛

時學謙第二個工作的實驗室在麻省理工校外的一處郊區,那是一片科技工業園區,隸屬於美國科學院,其中,有一塊占地近五十畝的巨型實驗儀器,就靜靜的放在那裏,這個龐然大物的名字,叫做回旋加速器。

像這樣體量的回旋加速器,也只有像中、美、俄、德等國力雄厚且科研能力強大的科技大國才肯斥資幾百億來建設。

因此,世界上不是誰都能擁有接近這座加速器的權限,想要利用這個大家夥來做一次實驗,需要研究者有足夠的學術實力、名望,以及出色的研究成果,才能有向美國科學院提交預約的資格。

更有甚者,全球只有幾十位能夠免預約、無限制的使用它的科學家,這些科學家的虹膜信息被錄入在程序裏,他們可以隨時過來開展實驗,時學謙正是其中之一。

司機驅車將喬樟和時學謙送到了園區的大門口,時學謙便帶著喬樟進去。

走到內門,時學謙眼球對準門邊上的虹膜系統檢查器看了一眼,隨著“滴”的一聲解鎖的聲音響起,表示身份驗證完畢,廣播上隨之傳來電子提示音:“時學謙博士,歡迎您的到來!”

饒是喬樟見多識廣,在進去之後,也被它的恢弘所震撼,由於面積過大,註意事項也比普通的實驗場所多得多,因此兩人只在其中一片區域轉了一陣,便出來了,繞著外圍散步。

“是不是很壯觀?”走在園區外的草坪上,時學謙笑呵呵的問喬樟,“我第一次來的時候,也很激動呢……很多年前了,那還是讀博士的時候,是用的我導師的用戶賬號才預約上的。”

“嗯。”喬樟點了點頭,表示深有同感,問道:“這個回旋加速器,我們國家有嗎?”

時學謙笑道:“有的,早在很多年前,也建起來了。”

喬樟又問:“你說過,你是研究‘核’的,什麽是‘核’?”

“這個嘛……”時學謙停下步子,想著怎麽向喬樟解釋這個問題,“跟你還真有點難解釋,它是個……很寬泛的概念。”

喬樟看著時學謙那一副學究的表情,忍不住笑道:“不用講的太覆雜,隨便講講唄,我們是聊天,又不是叫你做學術匯報。”

“嗯……那讓我想想……”時學謙轉頭看向一邊,正兒八經的思索起來。

遠處,萬裏無雲,下午即將過去,陽光逐漸顯現出夕陽的色澤,照耀在草坪上,暖洋洋的。

夕陽拉長了兩人的影子,喬樟左右溜達著,讓自己的影子和時學謙的重合在一起,覺得好玩,於是她笑的像個孩子。

時學謙沒註意喬樟在幹什麽,她思量了片刻,開始轉頭拿兩只手比劃著給喬樟講道:“兩個原子在超高速下的非彈性碰撞,會釋放出能量,這個過程前期是用加速器來完成,會受到相對論效應和磁場周期的幹擾……”

她講了半天,問喬樟:“明白了嗎?”

喬樟搖了搖頭。

時學謙點了點自己的腦袋,在地上轉了一圈,努力想著怎麽再把這事說的更通俗一點。

喬樟瞧著時學謙這副有點傻呵呵的樣子,微微一笑,覺得有點認真的可愛,她決定不再“難為”她了,剛準備換一個話題,時學謙卻突然在她面前站住。

看來這次她完全想好了。

“你可以這麽看,假設我現在是一個原子。”時學謙指了指自己,“這個原子現在開始被加速……”說著,時學謙就繞著喬樟小跑了一圈,邊跑邊說:“而為了讓我這個原子的速度變得非常非常快,就要一個很大很大的加速器……”還她指了指回旋加速器的大樓,說道:“有多大呢,就這麽大!”

“原子在裏面旋轉一周,將會被加速一次,而原子每被加速一次,都會離加速中心更遠一點……”時學謙一邊說一邊跑,她繞著喬樟,每跑過一圈,就離喬樟更遠一些,兩人的影子就這樣漸漸在一圈一圈中被拉開,直到再也沒有任何重疊,直到距離很遠很遠……

一陣秋風吹過,喬樟突然覺得有點冷,她下意識的朝時學謙邁了一步,時學謙卻叫她站著別動,“等一下,我馬上就回來了,很快。”時學謙在遠處向她喊話道。

於是喬樟沒有動。因為她的學謙對她說,她很快就會回來了,回到她的身邊。

等時學謙又繞過幾圈,在草坪邊緣停下,朝她接著道:“……當原子在加速器的邊緣被加速到最快,我們會讓它按照一定的角度射向另外一個原子……”她笑著對喬樟說:“好啦,現在你的角色該換換了,你就再充當一下那個即將被撞擊的原子吧。”

時學謙調轉了一下方向,正正的面相喬樟,“由於我這個原子已經被加速器加速到了最快的狀態……有多快呢?接近光速那個量級的快!所以此時的我,會以整個過程中自己所能達到的最快的速度向你而去。

……但是,因為相對論效應和不確定性原理的從中作祟,讓我不可能以絕對的直線撞向你,但我,又必須到你那去,所以我會在這個過程中努力的、一遍一遍的、修正自己的路線,我會時時刻刻想著瞄準你,即使軌跡再怎麽樣被幹擾、被抖動,也不會前功盡棄。沒錯,我需要對抗的,是整個宇宙空間施加給我的阻力,但沒關系,因為我在前期那段離開你的過程中,已經為此做好了充分的準備工作……”

她說完,就直直的朝著喬樟,飛奔了過去,以“光”的速度。

看著沖向自己的時學謙,喬樟的心猛地一跳,且越跳越快。時學謙的身影逐漸放大,她一瞬不瞬的看向喬樟,喬樟站在原地,耳畔持續的回蕩著剛才她說過的那些話:

“此時的我,會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向你而去……”

“我會時時刻刻想著對準你的方向,即使軌跡再怎麽樣被幹擾,也不會前功盡棄……”

“為了重新到你那去,我需要對抗的是整個宇宙空間施加給我的阻力,但沒關系,我已為此做好了充分的準備……”

就這樣,時學謙以比往常任何離開的時候都要快的速度回到了喬樟的面前。

兩個人的影子又完全重疊在了一起,時學謙演的太過投入,她跑的有些氣喘籲籲,但仍是繼續講道:“……當我們兩個原子以這麽高的速度完全對撞的時候,就會發生一個……奇跡般的現象。”

“什麽奇跡?”喬樟開口問道。

時學謙道:“那就是——‘核能’。我們之間,會釋放出一股巨大的能量,這股能量,以鏈式傳導的方式,一級一級的傳下去,最終疊加成勢不可擋的威力,毀滅一切。”

說到這裏,時學謙道:“現在,你明白了‘核’是什麽了嗎?”

喬樟輕輕的點了點頭。

時學謙見她點頭,笑了,吐出一口氣,說道:“哎,終於讓你明白了啊,太不容易了。”她想了想,又朝喬樟道:“其實我們的古人在哲學中早就描述過這樣類似的情景。”

“什麽?”

時學謙笑了笑,說:“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。”

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。

夕陽西下,天邊漸漸飄出幾縷火燒雲,草地被鍍上了一層絢麗的金橘色,喬樟看著時學謙澄明一片的眼睛,微微一笑,目光變得有些溫柔,說道:“或許,這句話不止可以用在描述‘核’。”

也許時學謙剛才講的太過投入了,導致她並沒有敏銳的察覺到喬樟這話語裏的意味,於是她就接著問:“那還可以描述什麽?”

喬樟輕聲道:“愛。”

時學謙心頭一驚,恍然明白過來,她條件反射的退後了一步,心頭警鈴大作,她立即采取了防禦的措施,把頭轉過一邊,狀似隨意的笑笑,說:“這是哪跟哪啊,完全是兩碼事。”

喬樟這次卻不會再輕易放過她了,“可你剛才講的那些,在我聽來就是一碼事。”

時學謙道:“那就是你還沒聽明白。”

喬樟笑道:“那不如你再跟我講一遍。”

時學謙一噎,在口舌詭辯方面,她從來都不是喬樟的對手,於是她轉過了身,繼續朝前走,“好吧,那你說一碼事就是一碼事吧。”

她怕喬樟再說出什麽她招架不來的話,就立刻笨拙的轉移話題道:“唉……其實,一年前我曾經猶豫過是回來美國這邊工作還是留在德國工作,因為兩方面都給我發了邀請函。”

這話鋒轉的不可謂不生硬,喬樟笑了笑,卻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樣,而是順著她的話說下去:“哦,那為什麽學謙選擇了這邊呢?”

她不著急,她就由著時學謙隨便說什麽。

耐心的獵手,從來都不會著急。喬樟越是這樣,就越表示她勢在必得。

但可憐的時學謙卻不知道這一點,她以為是喬樟再一次放過了她。於是她心底長舒了一口氣,慢慢講道:“……是這樣,那個時候,德國的亥姆霍茲實驗室有世界上性能最好的粒子對撞機,那也是我的研究需要用到的一個儀器。而美國這邊呢,回旋加速器又方便一點,所以我有些猶豫,我想如果留在歐洲的話,可以向中國申請回旋加速器的使用權,但是跑來跑去做實驗也很費時間,而我用加速器的次數可能要多於對撞機,所以最終來了這邊……”

她盡量講的長一點,好蓋過剛才兩人之間一觸即發的氣氛,她講了好半天才停下來。

可她的一切“技巧”在喬樟面前都是徒勞的,喬樟聽完,只是笑道:“幸虧你又來了美國,不然我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你了。”

話題怎麽又被她一句話給拐回來了?!

時學謙頓了頓,有些無奈的扶了扶額,她停下了腳步。

看來不得不面對了啊……

夕陽,如血的夕陽,最後的夕陽,潑灑下來。

誰都分不清,這到底是每天中最燦爛的時刻還是最落寞的時刻。

或許,既是最燦爛的時刻,也是最落寞的時刻。

人們總是沈醉於夕陽落日的美好,但人們往往也忘了,夕陽無限好,只是近黃昏。它是黑夜降臨的前奏。

時學謙看了一眼天邊的落日,慢慢轉過身來,面對喬樟,半晌,說道:“……就算永遠也遇不到我,喬樟也會遇到別的人的……別的,更好的人。”

喬樟靜靜的看著時學謙,目光掃過她臉上的每一處,仿佛要把她的樣子刻進心裏去,眼中盛滿的,是時學謙看不懂的深長之情。

又是這樣的眼神,時學謙的心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,不知道為什麽,她不忍心看到喬樟這樣的眼神。

喬樟伸出手,輕輕的拉住了她一只袖子,說道:“可是,在這個世界上,我只想遇到學謙。”

沒有退路了。

時學謙知道,一旦說出這樣的話來,她們就沒有退路了。

她看了看喬樟拉她袖子的那只手,猶豫了一瞬,卻終究沒有忍心抽出來,

過了片刻,喬樟說道:“學謙,我剛才說過,今天還有事情要和你說。”

時學謙沒有吭聲。

喬樟笑了笑,繼續道:“再過三個月,就是我24歲的生日了,你應該還記得吧?我今年24歲。不過還沒過生日。”

時學謙點了點頭。

喬樟笑道:“從小到大,每年過生日的那一天,我爸爸都會為我舉辦一個生日宴,今年也是一樣。每次生日宴的時候,我都會跳一支舞,送給爸爸。”

說道這裏,喬樟的笑容變得有些羞澀,臉也有點紅,她道:“學謙,今年,我想請你去參加我的生日宴,還有……做我的舞伴,好不好?”

時學謙當然不會貿然的就答應這個請求,喬樟的神色讓她略微覺得有些奇怪,只是跳一支舞而已,為什麽會露出那種像是少女含春似的表情呢?

於是時學謙想了想,先問了一個問題:“往年,都是誰陪你跳那一支舞呢?”

喬樟道:“往年都是大哥和我一起跳。”

時學謙有點疑惑,就問:“那今年為什麽就……想到我了?我跳的又不好。”

喬樟定定的看著她,說道:“因為,學謙是我選中的那個人。”

時學謙心裏一亂,“什麽……意思?”

喬樟道:“小時候爸爸對我說,她每年都會給我辦一場生日宴,直到我長大成人的那一年,就不再辦了。我問,什麽叫長大成人的那一年。爸爸說,就是等我找到了想要過一輩子的心儀的人之後,就算長大成人了。”

時學謙聽到這裏,心中一動,有一股溫暖又酸澀的情緒開始在心間彌漫。

一輩子。

這個承諾太重了啊,現在的她,給不起。

見時學謙不說話,喬樟又接著道:“往年每一次,都是大哥和我跳那一支舞,爸爸和我約定好了,等哪天他能放心的把我交到另一個人手上,讓那個人和我跳了生日宴上的那支舞,那便是他為我辦的最後一次的生日宴。”

喬樟朝時學謙走近了一步,柔聲對她說道:“所以學謙,我希望這一次由你來和我跳那支舞,我希望,24歲這一次,將是我最後一次的生日宴。”

時學謙猛地握緊了手,喬樟的話說的已經足夠清楚了,避無可避。她空了一陣,調轉開了視線,慢慢道:“算了吧。”

“為什麽?!”喬樟有些吃驚,“你還不明白我的意思嗎?”

“我明白。”時學謙道,“正因為明白,才這麽說的。”她看向喬樟,繼而道:“喬樟,我們不適合。”

喬樟問:“怎麽不適合?”在她的眼裏,全世界沒有比她們更適合的了,她簡直不敢相信時學謙會這麽果斷就拒絕她。

時學謙搖了搖頭,她不能對喬樟說實情,她不能把她即將要投身的工作告訴喬樟。李劍的叮囑猶在耳邊,每多說一個字,便會多增加一分風險,她不想讓喬樟和這種風險沾上一點兒邊,也不想增加李劍等的工作難度。

知道的越少,越安全。

時學謙牢牢的記著這句話。

於是她編了個理由出來,她笑道:“我可送不出一架私人飛機那樣的生日禮物來。”

喬樟一楞。

時學謙很認真的說道:“門不當戶不對的感情,不會有結果的。”

喬樟平靜的看著她,問道:“你真是這樣想的?”

時學謙點點頭。

“騙人!”喬樟瞪她。

這下輪到時學謙楞了,她道:“我怎麽騙你了?這難道不是事實嗎?”

喬樟道:“因為你心裏根本就不是這麽想的。”

時學謙爭辯道:“不,我就是這麽想的。這個道理很淺顯易懂,你也不可能不明白。”

現實中,大小姐不可能嫁給窮書生,闊少爺也不可能願娶平庸的丫鬟,那些戲文小說裏寫的那些個什麽“霸總愛上××”之類的情節,怎麽看都是不符合邏輯的。兩個無論是經濟基礎還是思想境界都天差地別的人,怎麽可能會互生好感?又怎麽可能會過一輩子?

喬樟自然知道時學謙想要表達的意思,但正是因為知道,才更加覺得心裏不舒服,她不願意時學謙為了拒絕她就拿出這麽一個隨便輕賤自己的理由。

因為事實明明不是這樣的。

於是喬樟直直的看向她,說道:“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。但是,以我喬樟的眼光怎麽可能會看上一個和自己不匹配的人?我也一定會選擇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在一起。但是,我指的是‘精神上的門當戶對’,而非絕對的物質。時學謙,你一定也是這麽想的。所以,你也不用拿出這麽一個幼稚的借口來搪塞我。”

看著喬樟嚴肅的表情,時學謙果然不敢再說了,她知道,喬樟是真的有些不高興了。

喬樟說的沒錯,喬樟太了解時學謙了,她們的確擁有相同的感情觀:兩個人能不能長久的在一起,看的永遠都是“精神上的門當戶對”,至於物質,雖然也要考慮,但那是其次才要考慮的了。

時學謙之於喬樟,二人思想上的共鳴自不必說,經濟方面,時學謙也是不成什麽大問題的。

一流的科學家和一流的企業家,還有什麽可說的?

時學謙脫口而出的這個借口,的確太蠢了。

時學謙瞧著喬樟的表情,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,有些歉意的道:“抱歉,是我的錯,我不該輕率的對你說這麽不尊重的話。你……別生氣了,好不好?”

逮著時學謙低頭道歉的機會,喬樟哪能輕易放過,故意哼哼道:“那你答應我去參加我的生日宴會,我就原諒你。”

這卻是時學謙不能隨口就應下的了,她沈默了片刻,慢慢說道:“喬樟,我們……真的不可以在一起。”

喬樟看了她半晌,也平靜道:“為什麽?我需要一個合理的理由。”

“因為……”時學謙不知道該怎麽說服她,想了想,道:“我過不久就要徹底回國工作了,作為第三十三批歸國人才回去,以後也都在國內開展研究。而你要長期在紐約工作,這樣,我們哪還能常見面了?天各一方,還不如現在就不要在一起。”

不得已,時學謙說出了這個李劍教給她的由頭。

這倒是讓喬樟相信了,不過這個理由顯然也難不倒喬樟,喬樟笑道:“我還以為是什麽事呢,原來只是這個啊。”

“怎麽……”喬樟的輕松讓時學謙摸不著頭腦。

喬樟笑瞇瞇的道:“其實我這兩年也正有把W&H總部搬回國內的想法。”

“什麽?!”時學謙驚得下巴都快掉了。

喬樟繼續道:“有什麽好驚訝的,目前我國的經濟勢頭發展迅猛,前景廣闊,而我集團的第一大分公司也本來就在大陸的京城,從去年開始,我就已經著手和W&H中國區總負責人逐步開展相關的事宜了,董事會也在今年初一致同意了這個規劃。”

喬樟晃著時學謙的袖子道:“所以啊,這下你還有什麽問題?”

時學謙默默的沒有說話。

事情怎麽就發展到了這一步?她還能拿什麽理由來再讓喬樟死心?

她即將參與的工作的性質,並不是兩個人在一個國家就可以輕松解決的。

雖然還沒有去,但時學謙也有充足的理由料想到,那必然是一項絕對機密的工作,絕對的與世隔絕。

正如李劍反覆提醒她的那樣:她必須在走之前把所有的事情都整理好,斷掉所有與外界的關系。

可是這一切,她都不能對喬樟一五一十的詳說,特別是她現在還身處國外,沒有安全歸國,就更不好多說了。

時學謙垂眸思考了良久良久,終是只搖了搖頭,看著喬樟的眼神裏忍不住浮出一抹疼惜。

愛情,果然是最惱人的東西啊。

她快速眨了下眼睛,掩飾掉了這種情緒,她深吸了一口氣,想讓自己的心硬起來,她試圖讓自己回到以前那種無悲無喜、無愛無欲的淡然狀態。

對,時學謙,你本來就是一個沒有愛的人,不要給自己機會,不要給別人機會,長痛不如短痛,趕緊清醒過來吧!

她一遍遍給自己催眠,一遍又一遍。

終於,她開口緩緩對喬樟道:“喬樟,我們才認識兩個星期。”

喬樟道:“那又如何呢?”

時學謙道:“兩個星期,我想你還並不完全了解我,我沒有你想的那麽好……”

“不。”喬樟打斷她道:“時學謙,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吧,我遠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,現在,我依然這麽認為。”

時學謙嘆了口氣,道:“就算是那樣,就算你早已洞察了我的一切吧。但你還這麽小、這麽年輕,也許,你只是一時沖動的情緒而已,我們認識的時間這麽短,一個人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產生什麽深沈的感情呢?喬樟,或許,你還是太小了,還不懂什麽叫喜歡,什麽叫愛,我想我們應該分開一段時間,好讓你看清……”

聽著時學謙的話,喬樟覺得有些好笑。

愛永遠都是突然降臨的,只有從來沒愛過的人,才會天真的以為愛是一個感情漸變的過程……

“我不懂什麽叫愛?”喬樟再次輕笑著打斷她的啰嗦,覺得時學謙的說辭沒有一條站得住腳,她不禁問:“搞得你又有多清楚一樣,那不如你告訴我,什麽叫愛?”

“這……”時學謙張了張嘴,一時無言,想了半天,才一本正經的擠出一句定義:“愛是……正刺激的疊加超過閾限而產生的永恒感。”

喬樟差點要笑出聲來了,“不許掉書袋!”她氣笑道:“我知道你這人的毛病,你一旦不想回答什麽問題的時候,就會用掉書袋來掩飾。”

時學謙有些汗顏,喬樟的確還真夠了解她的。不過為了維護面子,時學謙還是稍微狡辯了一下:“我沒有掉書袋,是……心理學文獻裏這麽說的,我以前看到過。”

她看喬樟還抓著她的袖子,就又慢慢收斂了表情,嘆了口氣,說道:“喬樟,我不值得你這樣的。我這個人,其實異常冰冷無情,我的確不懂什麽叫愛,我也不相信愛……”

喬樟卻不依不饒,“那我來告訴你,什麽是愛。”她向時學謙靠近了一步,兩人離得很近很近。

“什麽?”時學謙想退,但被喬樟拉住,退不了。她又聞到了喬樟身上那陣馨香的味道,這熟悉的味道,曾在她的夢中出現過無數次。

喬樟伸手輕輕的撫上她的臉頰,溫暖的觸感,讓時學謙的心跳不由加快了一些,她聽到喬樟輕聲問她道:“想知道什麽是愛嗎?那你先回答我,宇宙有多大?你不是學物理的麽,應該知道的。”

時學謙道:“宇宙……直徑千億光年……不止。可以看作是無窮大。”

喬樟又問:“無窮大?你怎麽知道,你親自測量過嗎?有嚴格的實驗證明嗎?”

“沒有。”時學謙回答:“但我相信它是無窮大的,一般參照系裏也都這麽認為。”

喬樟重覆道:“所以你只是相信,對嗎?”

“對,我相信。”時學謙道。

喬樟笑了,看著時學謙的目光中有柔情蕩漾,她在她的耳邊輕聲道:“愛也是一樣的,學謙。”

時學謙的心中又是一動,默然不語。

“愛,就是相信。”喬樟清亮的眸子鎖住她,“只要你相信有愛,那麽就會有愛。你總是問為什麽,但其實,愛就是不問為什麽。……聽我說,學謙,愛也可以產生一種奇跡般的能量,就像你剛才給我講的‘核’一樣,精誠所至,金石為開,愛也是一樣的,你需要的,只是去相信。”

在喬樟溫柔的話語裏,時學謙的內心被震驚到了。

從來,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這些。

一直以來,她的心裏都有一道厚厚的圍墻,她拒絕一切外來的感情,她從來都不相信感情,不相信愛,幼時的潛意識不斷地告誡她自己:千萬不要再動感情,千萬不要再有愛,那些都是騙人的,有了愛,只會讓自己更加遍體鱗傷。

於是她小心翼翼的呵護著自己的心,不讓她被任何人、任何事所牽動,她以為她可以這麽過一輩子。

可現在卻出現了一個人,這個人告訴她,不要再給自己的心墻添磚加瓦,不要糾結那些紛亂不清的因果,她唯一要做的,就是什麽都不做,放下一切,只需要相信,只需要感受……

喬樟的話像一股和風一樣散在她耳邊,輕易就吹散了她豎起多年的城墻堡壘,土崩瓦解。

“……學謙,你要相信我對你的愛,也要相信你對我也有同樣的感情,對不對?不要逃避,不要逃避我……學謙,你也是愛我的,是不是?學謙,告訴我……我想聽你告訴我……”

時學謙默默的聽著,聽著這樣柔軟的話,她多想伸手抱抱她啊,抱抱這個早已住在自己心尖上的姑娘,把這個上天賜給自己女孩兒抱在懷裏,她是那麽的想回應她。

可是不行,她不能這麽做。

就算承認愛了又怎麽樣呢?沒有長久陪伴的愛,又何必說出口來?!

時學謙的內心悲痛已極,她得花費多大的力氣,才能抑制住想要回應喬樟的沖動。

她什麽都沒有做,也什麽都沒有說。

心底的某個地方,開始隱隱作痛,刀割一般的痛。

也許是忍得實在太辛苦,時學謙渾身不由自主的微微顫抖,氣息也顫抖的不成樣子,眼淚就這麽抖了下來,劃過了臉頰,大滴大滴的砸到了草地上。

“學謙?”喬樟嚇壞了,想擡手去幫她擦眼淚,“你怎麽了?”

誰知時學謙一偏頭,躲過了喬樟想要為她擦眼淚的手。

喬樟的手頓時凝在了半空中。

時學謙看著一旁,良久,終於說話了,她說:“喬樟,不要愛我。”

喬樟怔住,這一瞬間,她發現自己竟看不懂時學謙了。

明明已經到了這個地步,她為什麽還是要拒絕?為什麽?到底是為什麽?

喬樟心裏一陣慌亂,她感覺到,似乎有什麽未知的事情,脫離了她一開始的預判和掌控。她下意識更緊的捏住了時學謙的袖子。

時學謙根本不敢再去看喬樟的那雙眼睛,她不忍心去看,她知道,喬樟此時的眼神,一定會輕易將她最後的偽裝壓垮。若一旦見到了喬樟那樣的眼神,她絕對控制不住自己,她會瘋的。

她只是繼續用不帶一絲溫度的聲音說道:“我不愛你,我不打算愛任何人。所以,也請你不要愛我。愛我,就是浪費時間!”

說完,決然的抽出了喬樟拉住她的那只袖子,毫不留情的,轉身而去。

“學謙……”

走出幾步,時學謙依稀聽到喬樟似乎在背後叫了她一聲,那帶著委屈的哭腔的聲音,讓時學謙瞬間再次淚如雨下。只這一聲,她的心就已經被撕裂了。

但是她沒有回頭。

她一步一步遠去,步伐看起來一絲不亂,眼淚卻不要命的往下掉,淚水朦朧著她的視線,她一個勁的往前走。

……

也不知走了多久,走到夜幕降臨,走到華燈初上,走到月亮高懸,再走到另一個刺骨的淩晨來臨,她還在走……

她從郊區走到市區,再從市區走到另一個郊區……

走到她雙腿都不受控制的打顫,她仍然一直走著,仿佛永遠也不知道停下來,她就這麽機械的往前走著,仿佛就要這麽走到天荒地老。

她走了多久,眼淚就流了多久。

起初只是無聲的流淚,到了後來,竟逐漸變為聲嘶力竭的嚎啕大哭。

她絲毫不管周圍發生了什麽,在什麽地方,她只是一邊洶湧的流淚一邊往前走著。

直到最後,在另一個清晨的朝陽噴薄而出的時候,她終於摔倒了。

她掙紮了一下,還想站起來繼續走,可是她實在走了太久太久了,她站不起來了。

眼淚仿佛也流幹了,喉嚨也啞的再發不出一點聲音。

她身處在另一個不知名的荒涼的郊區,無力地跪在冰涼的泥土路上,她擡頭看向仍然昏暗的天空,目光一片空洞。

神志恍惚之間,她仿佛看見了遠在天國的媽媽。

她看見媽媽在對她笑,那樣溫和的笑容,讓她不禁又濕了眼眶。

她好像聽見媽媽十年前對她說過的話又響在了耳畔,回蕩在心底:

“學謙,會有人來的,會有人來接你的。不過首先你要打開自己的心扉……”

“學謙,打開你的心扉……”

“會有人來的,會有人來接你的……”

“不,不!”她自言自語道,對抗著這心底的聲音,“不要相信這些事,不要相信這些事……不要,不要!”

太痛苦了,愛人的感覺,實在是太痛苦了。

她擡手拼命的堵住了自己的耳朵,掩耳盜鈴般的不想再聽下去。

可是已經太晚了,早在自己尚未發覺的時候,時學謙這只易碎的瓷兔子的心,已經不可挽回的,再一次為一個人敞開了……

從今往後,萬劫不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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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長的一章

有點話想說,請大家著重註意學謙給喬樟講“什麽是核”的那個過程,我把那個過程寫的很詳細,因為那個過程,大致就是兩人的情感發展過程了(伏筆已埋下嘿嘿)。

而且,大家也可以把那看段話作傻學謙無意間說出的表白之言,可能她自己沒有意識到,但小喬是有心聽了的哈哈哈

ps.這段致敬《無問西東》,是個好電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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